痞子爵爷
葛沐风溯恣意又潇洒地步进紫禁城,优雅地穿越过拱门花廊、小桥流水,眼看前方处处珠宫贝阙、琼楼玉宇,虽然几番来此,依然不适应这儿的金碧辉煌。「刺目!」他眉儿一撩,接着转向尾随在身后的奴才琭义,「你说咱们多久没进宫了?」「禀爵爷,好象快半年了。」琭义想了想。
「半年!这么快?」葛沐风溯颦眉思忖,随之染笑风生,「不知德稷那家伙看见我会不会大吃一惊?」「呃,爵爷,那可是皇上呀,您这么称呼是否大不敬呢?」琭义闻言,心头一提。
虽然「溯爵爷」乃是皇上当着众臣的面亲赐「一人之下、万人之上」的一品爵爷,但怎么说他还是矮皇上一截呀,老是这么没大没小的,他真怕哪天溯爵爷的脑袋会因而搬家!
唉……不过话又说回来,溯爵爷这副随兴的痞子样可不是他的真性情呀!之所以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如此漫不经心、吊儿郎当,全是为了自己的自由。自古以来,能者多劳,他就偏装成一副无能模样,希望能博得一丝新鲜空气。因此,百官私底下都称他为「痞子爵爷」,不明白皇上为何如此器重他。
对于这种不算恭维的称呼,葛沐风溯倒是接受得甘之如饴;不过他这套却瞒不过德稷,老是命他执行一些怪任务,就拿上回找小格格的事来说吧,可就弄得他满头汗呢!不过那个小格格……呵呵!
「你紧张个什么劲儿,我跟皇上的关系与旁人不同,我可是他的拜把、亲信,最重要的是……他还有把柄落在我手上呢!」葛沐风溯吃吃一笑,灵黠的眼神中充满戏谑的光芒。
「呃,原来如此。」琭义眉头一皱,似懂非懂的点点头。
「反正我和皇上的关系不是你能明白的。」挥开衣袂,葛沐风溯加快脚步朝宫廷内苑走了去。
才走到紫荚湖,葛沐风溯被眼前的水光云影给慑住了魂,他止了步,目光被水木明瑟的岚影湖光所吸引。
遥视着前方,葛沐风溯眸子半眯,「琭义你瞧,若老来能在这么一处佳境定居,是多快活的一件事。」「溯爵爷您爱说笑了,只要您向皇上讨个赏,要皇上将这块地赠给您都不成问题呀。」琭义直言道。
「啐,我指的不是皇宫,而是一处乡野山林。」葛沐风溯摇摇头。怎么跟这个贴身奴才说话老是像「鸡同鸭讲」呢。
「啥?溯爵爷,您为何要住那种地方呢?」琭义不解,通常人不都要往上爬,爵爷为何要往乡下去?看爵爷平日挺机灵的,怎么现在又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呢?
「幽静呀!我实在不喜欢现在这种东奔西跑的生活,郁闷!」葛沐风溯脑袋一偏,瞧着眼前的风光,那份意念似乎也愈来愈深。
「哦。」琭义依旧懵懂。
「呵,你不懂没关系。」拍拍琭义的脸颊,葛沐风溯继续朝前走。
走过紫荚湖不久,葛沐风溯再次止了步,琭义诧异地问:「溯爵爷,怎么不走了呢?」「你听。」葛沐风溯微眯起眸。
两人侧耳聆听,果然听见远处传来华丽优扬的筑音,可不久,优扬音律竟变了调,略带凄惋哀怆,正缠绵地呜咽着……彷似被一条丝线拉扯着心,将他暗藏在心深处那股离乡背井、满腹怨脑的恨意与悲哀全挑上筑弦。当然这些含意琭义是听不出来的,可葛沐风溯的双眉却是愈拢愈紧。
「你留在这里等我。」
交代完毕,葛沐风溯便加快脚步往前走,透过竹篱瞧见德稷正斜躺在篱苑中的矮榻上,闭目聆听着。
坐在他对面的抚琴者正飞舞着指尖,时而像平静的流水,穿过密林狭谷,缓流在河床上,引人人醉;时而像铮淙清泉,澎湃汹涌地朝大海急冲,如万马奔腾般激昂跳荡……葛沐风溯放缓步伐,只见那人击筑、按弦,手指上的动作转为激烈,飞快地在他眼前移动着,激出高亢华丽的音符,错综复杂的旋律彷似数百只大鹰俯冲而下,有着千军万马之势,教人听得心神怔忡,一阵错愕。
一曲奏罢,就见德稷鼓掌叫好,微笑地说:「太好了,下去讨赏吧。」「谢皇上。」该人站起,将筑器放入黑色布囊内,在离开的刹那与葛沐风溯对视半晌。
「稀客,怎么有空过来?」德稷坐直身躯,笑看眼前一身华服的葛沐风溯。
爱新觉罗。德稷乃当今皇上,登基不过两年,却将整个大清朝打理得有条不紊,可谓是不可多得的盛世。
事实上先皇本欲将皇位传给六子爱新觉罗。麒劲,无奈他只爱人不爱江山,早在三年前就带着爱妻易律雨妍前往南方定居。离开前,麒劲向先皇提议立九阿哥德稷为东宫太子。
而德稷也不负众望,登基后致力于各项人文发展、法制修正、税赋减免,在这番作为下,果真为自己挣得了面子,否则他可是对这个捡来的皇位耿耿于怀呢。
「没办法,不将这件陈年绣服拿出来穿,紫禁城守卫可不会放我进来。」葛沐风溯指着身上这款蓝缎万字挑金长袍,话语中含带着调侃的味道。
想想他已半年没进宫了,守卫大多不认得他,这件袍服是德稷所赐,正好用来彰显他独一无二的身分。
说起他俩这份渊源,可是从十岁便开始了。葛沐风溯乃恭亲王长子,也是贝勒之尊,从小便和德稷感情不错,可谓是焦不离孟、孟不离焦。
那年,德稷溜出宫外,不慎被乱党所逮,虽然凭着小聪明溜出了敌窟,但在深山野岭中他完全不识得路,这时长他一岁的葛沐风溯率家中护卫及时赶至,将他救回。
为此,德稷对葛沐风溯可是完完全全的信任,即便登基后,两人间也只有兄弟情,绝无君臣之别。
「好久不见,真想你呢。」德稷笑睨着葛沐风溯,乱肉麻地说道。
「想我?」葛沐风溯身躯一颠,干笑着:「呵呵……害我差点儿昏倒。」「你不信?」「瞧您闲致优雅地躺在这里听筑音,还会想我吗?」葛沐风溯清澈的瞳孔中有着看穿一切的了然。
「你认为我很闲?刚刚我可是听得毛骨悚然呢。」德稷肆笑起来,撇撇嘴,坐直身子,脸上仍是慵懒无度的神情。
「听出来了?」葛沐风溯眯起一双眸,「连我听了都直冒冷汗呢!」说着,他还俏皮的搓了搓双臂。
「少来。」德稷睨了葛沐风溯一眼,「说说你的感觉吧。」「我胆子小,只觉得杀气很重。」葛沐风溯倚在圆柱旁,摆了个最潇洒的站姿。
「的确。」
「对了,那人是打哪儿来的?」葛沐风溯调笑的脸色难得严峻了起来。
「玉门。不过在他的曲调中,充满了漠西蒙古的好战杀氯,所以我想他定与西蒙有所关联,前阵子他们老被我们大清的大单远征击退,所以怀恨在心,正找机会挑衅呢。」德稷笃定地说。
「不愧是皇上。」葛沐风溯扯出了抹笑容,「不过我很好奇,您怎么会让这种人进宫,还在您面前独奏,岂不危险?」「谁要我是筑迷呢?北京城内会击筑器的少之又少,更别说击得好的了,只好远从玉门请来当地最有才华的琴师进宫演奏,哪知道这一听可惹出了一身疙瘩和细汗。」德稷唱作俱佳地表现出一副受惊模样,只有葛沐风溯瞧出他眼底的笑意与心底那股深沉的盘算。
「不过……他没乘机动手倒是令人诧异。」葛沐风溯挑起一眉。
「不是不动手,是刚好你来了,他才放弃行动。」德稷刚刚虽听得痴迷,可也将对方的一举一动拿捏笃定。
「你可是一国之君,冒险之事还是少做的好。」葛沐风溯摇摇头,睨了德稷一眼「蒙古致力要打垮我们,我能畏惧得将自己藏在宫中什么都不做吗?况且他们手中有洋番人的怪异武器,我又怎能坐以待毙?你说……是不是该想想办法?」德稷口中的武器,便是当时新兴的火药技术。
由德稷那道若有所思的目光,便能猜出他已在打葛沐风溯的主意。
葛沐风溯轻咳两声,佯装不解,「是得想办法。」「你有良策?」德稷拿起案上茶杯,徐步走向葛沐风溯。「路途遥远,你可能也累了,喝口茶吧。」「呃,谢谢皇上。」葛沐风溯拨过手,眼眸轻转了下。德稷这番好意来得有些突兀,让他有种乌云即将罩顶的错觉。「我才刚进宫,能有什么主意呢?」「唉!」德稷闻言叹了口大气。
「皇上,怎么了?」葛沐风溯赶紧将茶杯搁下,这才发觉自己来的还真不是时候,可已是后悔莫及。
「有个人明明有能耐,却装模作样的不吭一个气儿。」皇上摸摸眉,哀声叹气地诉苦,眼中却闪过一抹顽皮、戏谑的光芒。
「啥?是谁?是谁的胆子这么大?」要装模作样,葛沐风溯可也不是省油的灯!
「你说那个人该不该罚呀?」德稷抿唇低问。
葛沐风溯暗暗留神道:「是……该罚。」
德稷缓步走回矮榻,斜躺上去,懒洋洋地一笑,「成!那我就罚那爱演戏的家伙想法子!」「什么?想法子!」葛沐风溯眉头一扬,接着开始傻笑兼装傻,「是啊……是该教他想法子。」「知道我指的是谁吗?就是大名鼎鼎的『溯爵爷』葛沐风溯。」德稷展开一抹非常甜腻的笑容。
「我说德……皇上,这件事您可能弄错了吧,我才刚回北京城,跟这事一点儿关系也没,我要想什么法子呢?再说我可是众臣眼中最无能的『痞子爵爷』,别找我这无能者的麻烦好吗?」「无能?」德稷眼一眯,「听过一句话吗?」「呃……请皇上明示。」这下葛沐风溯可是狗腿极了。
「大智若愚。」
单单四个字,堵得葛沐风溯哑口无言,只好继续装傻,「这四个字又是什么意思?」「好,你无能是吧,那难道你不承认自己是满人?」德稷改以一副莫测高深的眼神望着他。
「臣当然是满人了。」葛沐风溯抿唇说。
「是满人就该听我的命令。」德稷这句话让葛沐风溯又是一愣。
迟疑半晌,他才开口道:「可我没空呀!我才刚从南方回来,正要去北方看看,所有的行程都安排好了。」能推托就推托,因为他知道这个差事可不好办,再说他又对国事没兴趣,没必要把精力放在这儿。
「你说什么?你要去北方!难道你不怕被蒙古兵抓去杀头?」德稷挑起一眉。
「我可以穿便衣,或伪装成回人,反正怎么方便就怎么打扮,不过是去那儿看看山水,我可是无意参加这场纷争。」聪明的葛沐风溯自以为可以将这事撇得一乾二净,却不知德稷算计他的心思愈来愈深。
「既然你要去北方,正好顺路,你就替我走一趟回疆如何?」「这么说来,我还是撇不开啰?」葛沐风溯哀叹了声。
「别忘了,你可是溯爵爷,自然得为咱们大清王朝的子民做些事,如果你办成了这件事,你想去哪儿我便招待你去哪儿,如何?」德稷三两句便捉住葛沐风溯的要害,让他想拒绝都觉得不舍。
「当真?」为怕德稷反悔,葛沐风溯又求证了一次。
「当然,要我打个合同给你吗?」
「不用不用,我哪敢教皇上跟我打什么合同啊,就算当真被骗,我也只能摸摸鼻子笑一笑啊。」葛沐风溯再度干笑。
「你哟,就是这么滑头。」德稷笑着摇摇头。
「你错了,我再怎么滑头也比不上皇上您精明啊。」葛沐风溯嘴角一撇,露出灿烂的笑容。
「好说。」德稷得意一笑。
「好了,那么皇上现在可以告诉我去回疆的目的了吗?」玩笑开完了,是该回归正题的时候了。
「我听说回疆部落二长老的小公子精通火药的研究和制造,所以我想请你过去说动他来咱们大清帮忙。」德稷换了个姿势,说出目的「火药?」葛沐风溯瞠大眼,一张阳刚俊伟的脸庞带着一丝错愕。
「没错。」德稷唇瓣带了抹邪邪的笑意。
「那又为何是我呢?咱们大清朝里面比我有能力、有才干的臣子多得是,相信他们的效率一定比我高,做的一定比我好。」葛沐风溯仍不忘继续「推辞」,反正他这一生只求潇洒二字,多余的责任对他来说只是压力。
「话虽没错,但是咱们大清王朝身为爵爷的只有你一位,既然我曾当着众卿家面前说过你的地位是在我之下、万人之上,你这大清朝第二才子是不是也该奉献一下自己的心力呢?」德稷敞开笑容,逼视着葛沐风溯俊挺非凡的脸庞。
葛沐风溯哑然无语地望着德稷,竟荒谬地产生某种错觉,好似这一切全是德稷一手策画,故意要让他走这一遭。
「不要不说话啊,事态紧急,你直接说,你做是不做?」德稷放柔了表情,耐人寻味地笑间。
一直无语的葛沐风溯终于无奈地洒落了一串畅笑,态度由君臣之礼转为莫逆之情。
「我说德稷,你那些话虽然说来柔媚如丝,却丝丝如刀,直逼向我的心坎,让我想说不都难。唉……谁要你是皇上,我只是人家的臣子呢?皇上说一我就不能说二,要我上天我就绝不能下地,既是如此,我又怎能拒绝?」葛沐风溯这几句话说来虽然无奈多于愤怒,但语意中的讥讽还是非常浓烈的。
德稷摇摇头,看着一表人才的葛沐风溯——这全天下……就只有他敢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。
「你能这么想就更好了,时间紧迫,你得赶快动身,在三个月内把凯贺儿给带回来。」既然他那么爱嘀咕,那么干脆把时间缩短一些,好让他早日结束这场梦魇。
「什么?三个月!」葛沐风溯眉头紧紧一皱,想想来回的时间就去了大半,剩下一个多月的时间,他能做什么?
「为了让你及早完成此事,达成远游的梦想,我只好鞭笞你,让你加快速度及早脱离噩梦,祝你成功啊。」德稷笑了笑,随即击掌两声,不久便瞧见一位小太监从外头奔了进来,单脚跪地。「喳,皇上有事请吩咐?」「快去为溯爵爷准备一辆马车,一百万两黄金,还有五名随从、四名小厮、三名丫鬟,最重要的是备好一箱上等的绣缎锦袍。」「等等!」葛沐风溯听的一头雾水,「你这是在替我准备『嫁妆』吗?我不需要这些东西。」「你别忘了,回疆路途遥远,不多带些衣裳、金银财宝和粮食,要是吃了苦肯定暗骂朕没良心,所以我得为你设想周全。」德稷笑说。
「多谢皇上抬爱,我这次去回疆求人,可不是把自己陪嫁到回疆,您这些大礼免了吧,我只要带我身边的小奴才琭义就行了。」瞧他说的那些东西,活像女人出嫁时的妆奁,光听就浑身不对劲儿。
「你当真不允朕的安排?」德稷眉头蓦然束紧。
这下倒变成他担忧起葛沐风溯的安危了,用膝盖想也知道葛沐风溯这一路上定会招来许多危险,为避免不幸的事发生,他才打算派护卫随侍在旁,可这家伙居然拒绝了他的好意。
「不用不用,当真不用。人一多口一杂,带在身边也是累赘,还是我这样就行了。」葛沐风溯哪会不知道德稷心里在想什么,他不过是故意拒绝德稷,好让德稷心底有点小担心、小愧疚、小烦忧,以后便不会不经他同意就逼他做事了。
因此,瞧见德稷一脸忧色,葛沐风溯不禁得意非凡,可见这个「万人之上」的皇帝还是会为他这个区区「一人之下」的爵爷担心呢。
「好了、好了,时间紧迫,我得走了。」调皮的葛沐风溯随即摆摆手,就要往回走出篱苑。》
「喂,你就这么走了?」德稷连忙喊住葛沐风溯。
「没错。」葛沐风溯理所当然地点点头。
「可……你什么也不带,我都还没派人拿给你银两呢。」瞧他就要这么离开了,德稷的心头还当真一拧。
「银两不用了,你每个月给我的俸禄够我吃喝好久了,嗯……想想白吃白喝了几年,是有点过意不去,这次出访回疆,算我抵那些白领的俸禄吧。」葛沐风溯的黑瞳掠过一丝奇特光影。
德稷瞪着葛沐风溯那唱作俱佳的肢体语言,忖度;这家伙脾气还真拗,不服气就用苦肉计逼他就范,唉呀呀……谁要葛沐风溯是他的救命恩人,他又宠他呢?
「算了算了,你若真不想去,我也不强迫你了。」德稷哀叹了声。
「皇上,真不用我去了?」葛沐风溯偏着脑袋,瞧着德稷那张苦悲的表情,「你是说真的还是说假的?」「假的。」德稷猛一抬眼,逼视着葛沐风溯,狠戾地问:「你到底带不带我安排的护卫随后保护你?」「呃!我……我带。」葛沐风溯吓得往后一弹。
「再问你,你带不带小厮和丫鬟去服侍你?」德稷眼神中出现炯利的光束。
「带……一定带。」葛沐风溯眼珠子往上瞟了瞟,一脸无奈。
「还有……」
「还有?」
「一百万两黄金你带不带?」往前跨出一大步,德稷的鼻尖几乎快贴到葛沐风溯的脸上。
「皇……皇上,您后退些,这样会引人误会的。」葛沐风溯干吞了口唾液,瞠大一双漂亮的眸子,盯着德棱那张肆笑的脸。
「现在这里哪来的人?你别顾左右而言他,快说,你带是不带?」德稷早知道葛沐风溯这家伙吃硬不吃软,得拿出威风压压他,他才会乖点儿。
「带带带,唉……我怎敢不带呢?」葛沐风溯叹了口气。遇上了一个霸王,他只好认命了。
「这才象话。」德稷撇撇嘴,双手环脚地对葛沐风溯笑了笑。
「那么请问皇上,我该什么时候动身呢?」索性连这事也由皇上做主吧。
「就让你休息两天,大后天启程。」德稷狡猾地得意一笑。
「是。」有气无力地应了声,葛沐风溯心想:这两天他得忙着筹备些东西,哪能休息呢?唉……当真是君要臣死,臣不得不死呀!
这一趟远路走来,倒是让葛沐风溯吃尽苦头,沿路上得经过三处沙漠地带——毛乌素沙漠,巴丹扎兰格沙漠与哈库穆打塔格沙漠,因此炎热的程度可想而知。
好不容易到达和阗站,打算休息一宿,隔日一早再赶往回疆部落郡「喀什噶尔」找人,这时,竟听见大街上传来嚷嚷的声音。
「你这个臭乞儿,居然敢偷我东西,还跑,快给我回来,否则我是不会饶过你的。」葛沐风溯一回头,就瞧见一个小乞儿直往他身上冲了过来。
「啊!是谁?是谁挡住我的去路?」小乞儿猛一抬眼,就在四目胶着的刹那,她的眸子瞬亮了起来。
她抓住葛沐风溯一只手,躲在他的胳臂下,转向追逐而来的彪形大汉叫道:
「喝,瞧见没,他可是我兄弟,你可别惹我呀。」「你这个臭乞丐,竟然随地揽人做兄弟,也不瞧瞧人家大爷衣冠楚楚,哪是你高攀得上的?」彪形大汉指着她肮脏的脸叫骂着。
「咦,你怎么可以以貌取人,这么断定我就不能和这位大爷做朋友?」小乞儿清了下喉,动手拍拍葛沐风溯的胸口,「兄弟,告诉他你我的关系。」葛沐风溯眯起眸子,笑睇着她那副站没站相的懒样,转向彪形大汉说道:
「你抓吧,我根本不认识他。」
「我就说吧,你这个乞丐就会说谎,小心嘴巴烂掉。」彪形大汉又开始疾起直追,小乞儿只好在葛沐风溯身旁直打转着,「你这个臭男人真没有恻隐之心呀,见我这么被追,很快乐是不是?没良心,真没良心!
瞧你长得人模人样,以后谁嫁给你谁倒霉!」
葛沐风溯闻言只是撇撇嘴,并对琭义使个眼色,琭义马上从褡裢中掏出一只金元宝交到他手上。
「他偷的东西这个可以抵消了吧?」葛沐风溯转向彪形大汉问道。
「这……」
看见亮闪闪的金元宝,彪形大汉的眼睛都快凸了出来,没想到下一刻,他手中的元宝就被小乞儿夺了去!
小乞儿大声嚎着,「你傻瓜呀,我才偷吃他两个馒头,你拿这个跟他换,岂不乐死这个小气老板了?」「问题是你偷了人家东西,赔人家是应该的,你若是不要,那我就拿回来了。」葛沐风溯说着,身手俐落地在趁小乞儿不留神之际,一把将金元宝夺了回来。
「呃……不,我要我要。」
小乞儿赶忙抢下葛沐风溯手里的那锭元宝,接着又朝葛沐风溯伸出手,「救人救上西天,再给我三两银子吧?」「一锭黄金你嫌少啊?」琭义看不下去地说。
「不是嫌少,是我另有需要。」小乞儿一双骨碌碌的大眼直盯着葛沐风溯瞧,好似他不拿出三两银子就是他的错了。
本不想理会这个刁钻小子,却也不欣赏那个小气老板,于是葛沐风溯又命琭义拿出三两银子递给小乞儿,「这样总成了吧?」「谢了。」说着,小乞儿将元宝藏进自己厚厚的袄衫内,再将三两银子交给老板,「这个数目可以买三十个馒头,先寄放你这儿,你还欠我二十八个馒头。」呵,真是个见钱眼开又精打细算的家伙「喂,臭乞丐,我的黄金呢?你到底是在做什么?」老板张大了一双眼。
「你不懂吗?我只是不希望亮闪闪的金元宝被你这小气的老板坑了去。」小乞儿歪着脑袋对他笑了笑,转而瞧向站在身后的葛沐风溯,「喂,我喜欢你,现今这世上已经很少有你这么大方的人了,看你这架势,又带了那么多人手,肯定是某大户人家吧?」说着,还不时以手拐子撞撞葛沐风溯的胸口。
葛沐风溯霍然抓住他的手,「小兄弟,我该帮的忙帮了,你怀里那锭金子也够你好好过一阵子了,我劝你找个正当的差事做做,老让人追着跑,岂不丢脸?」接着,葛沐风溯一个眼神示意,琭义马上吆喝了声,马车随后驶上前来,葛沐风溯矫捷地跃上了马车。
「喂……你能不能告诉我,你要去哪儿?」小乞儿不死心地跟在马车后头跑着。
「我打算在这里找个地方休息,明日一早赶往喀什噶尔。」葛沐风溯随口应道。
「你要去喀什噶尔?」小乞儿张大双眸,双腿顿然停了下来。
见他这怪异反应,葛沐风溯立刻示意车夫停车,跳下马车走向小乞儿,「瞧你那楔样,我要去喀什噶尔有什么不对吗?」「如果……如果你要去喀什噶尔,就不该走这修路,从这里根本没有办法到达那儿。」说起这事,小乞儿敛下脸,暗藏着几许伤感。
「是吗?可据我所知,要前往喀什噶尔,这条是最迅速的快捷方式。」葛沐风溯疑惑地看着小乞儿那张带点失神的表情。
「没错,以前这的确是条快捷方式,可是半年前因为一场大地震,整个山脉移位,那条路早已毁了。」小乞儿非常认真地说。
「真有这么回事?」葛沐风溯的瞳孔忽地眯起,直望向这条他原本要去的路,心头暗忖:这下该怎么办呢?
「这位小兄弟,这条路不能通行,我们该往哪儿去呢?」琭义倒是急了,这阵子他和主子不知历经多少困难,尤其是沙漠上的生活真不是普通人可以过的,他可不希望又给耽误了时间。
「我当然知道路,不过……」小乞儿弯起唇,若有所图地笑了笑。
「说吧,你的目的是什么?」葛沐风溯可是一眼就看穿了他的企图。
「呃——我……」
望着眼前这个男人,小乞儿心底产生了一丝仰慕,瞧他的衣装打扮分明是从中原来的,且地位和身分定是不容小觑,光看他带来的仆人、丫头以及刚刚拿出一锭黄金的洒脱摸样,便能略知一二。
「算你聪明,其实我的企图很简单,就是希望你能带着我一道去,我不但可以带路,还可以介绍风土民情,对你而言不是挺方便的吗?」小乞儿勾唇一笑,视线落在葛沐风溯那双炯利的大眼上。
可瞧了他半晌,他却一句话也不应,她可着急了,于是忍不住急问:「到底怎么样?你是答应不答应?」葛沐风溯露出一抹狐疑的表情,彷似欲从小乞儿那灵活的双目中看出端倪,于是他双手抱胸,沉声问道:「你是打哪儿来的?」「我就是从喀什噶尔来的啊,偏偏来到这儿过上了大地震,震得我回不去,所以才在这儿当乞儿啊。」她噘起小嘴,露出一抹倒尽大楣的模样。
「那你叫什么名字?」风溯镇定那张多变的表情又问「我叫……我叫小小。」她眼珠子暗地里转了下,活像有意闪避这个问题。
葛沐风溯咧嘴笑了,「好吧,上马车!不过我今天得在这里下榻客栈,你能介绍个好地方吗?」冷光闪闪的黑眸直直凝注小乞儿的眼,没有移动半寸。
「没问题,包在我身上。」
小小却没注意到葛沐风溯那双探索的眼神,坐上马车后,她便推开门帘,瞧着外头的景致,咧开的嘴巴说明了她兴奋的心情。
想想自己已有多久没有坐马车了,忽然让她想起以前快乐而无忧的生活,忍不住闭上眼……眼眶里的泪水已然泛滥,但她却眨了眨眼,刻意逼回那抹水雾。
这半年来,她辛苦地在外求生,已经变得非常坚强,早已不是以前那个软弱又骄纵的凯贺儿了。
葛沐风溯的眼睛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过小乞儿那张表情丰富的俏脸,对于这个充满神秘色彩的小乞儿,不禁起了浓烈的好奇之心。
第二章
「到了到了,就是这儿了,这可是咱们和阗最有名的客栈了,只是价钱也不便宜,这位大爷,你决定进去了吗?」一到了目的地,小小便跳下车,彷若说书般钜细靡遗地介绍着所有的店家和风景,看样子似乎是惯于靠着这点小本事赚点小钱。
「就这里好了,我坐马车坐得腰酸了。」葛沐风溯捶捶腰杆,望着小小一脸兴高采烈的模样,「你对这儿很熟?」这小子还当真有些怪异,先是沉冷不语,才一眨眼的工夫又变得像是生龙活虎,还真让他摸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?
「当然了,我是这里人嘛,以后的事都包在我身上。」小小拍拍胸脯说道。
「那就仰赖你了。」葛沐风溯笑看着小小那副老爱装大人的海派模样。
「别这么说。对了,那我可不可以……单独要一间房?」小小咧开嘴,灵活的大眼变得特别闪亮。
「不行,你跟琭义一个房间。」既然只是下人,哪有自己一间房的权利吧?
「什么?你要我跟他……」
小小伸手指着一脸傻样的琭义,连忙否决,「不不不……我才不要跟他一间房,这位大爷,如果你嫌我占了间房花费太多的话,那我宁可去睡马厩,柴房都没关系。」开玩笑,她怎么可以跟一个男人同一间房呢?
「那你的意思是,真要去睡柴房或马厩了?」
这北方的天气可不比南方,尤其到了夜里更是寒风刺骨,这小子为了一时逞强,当真不要命了?
「对,除非我一个人睡,否则我就睡马厩。」小小头一偏,固执地说。
「你该明白,不只是你,就连我几个随护,还有小厮、丫鬟都得打通铺的,我让你跟琭义睡,已经算是非常仁至义尽了,没想到你竟然这么不满足。」葛沐风溯开始怀疑起,是不是回疆人都是这副倔样了?
「可是……可是我就是要一个人,我谁都不要。」小小脸上罩上一层寒霜,直瞪着眼前这位看似风度翩翩的男人,想不到他这么有钱,却这么小气。
于是他们走进客栈,用过餐之后,便在店小二的带领下各自回到下榻的房间。
小小鼓起腮帮子走向店老板,「老板,请问你们的马厩在哪儿?我不放心我们的马儿,所以我要陪牠一块睡。」店老板张大了眼,望了小小一眼,又望向葛沐风溯一眼,这才干笑着:
「小哥,你在开玩笑吧?咱们马厩风大的很,那不是人睡的地方。」「你放心,我身体可是壮得很,就是要睡那儿。」说着小小不忘回头又瞪了葛沐风溯一眼,眼底说明了心头的愤怒和委屈。
「老板,随他吧,他要睡那儿就让他睡那儿。」葛沐风溯眯起眸,随即转向琭义,「别理他,我们回房去。」小小无法置信地看着葛沐风溯就这么转身就走,瞧着他那冷漠无情的背影,她气得浑身打颤,最后一甩头冲出了客栈,直往马厩奔了去。
这时琭义便问:「爵爷,你真要让小小去睡马厩啊?」「这是他的坚持,我只好成全他了。」葛沐风溯抿唇一笑,彷似笃定小小不到一更天定会溜回客栈的房间。
「这样……不太好吧?」琭义不可置信地瞠大眼,在他的感觉中,爵爷不是心肠这么狠的人。
「我倒觉得不错,让他明白我已经够好的了。」葛沐风溯不以为意地挑挑眉毛。
「爵爷,您是真要收留小小,让他跟着咱们吗?」琭义有丝不解,「平常您不是不喜欢下人太多,就像这次皇上分派给您这些人,您不是嫌累赘?」「话是没错,不过咱们在回强人生地不熟,总得有个熟人带路啊。」葛沐风溯微眯起眼,深刻且醒目的笑脸绽发一丝神秘色彩。
琭义瞧着瞧着,实在也摸不透主子在想些什么,于是又道:「那小小脾气挺怪的,大冷天的竟然要去睡马厩。」「人各有所好吧。」葛沐风溯暗自撇撇嘴,在进入房间前,对琭义说道:
「今晚你房门就别锁了。」
「为什么?」憨厚的琭义傻气地问。
「如果有人冷得受不了,就不会再坚持下去。」葛沐风溯勾勒起嘴角,话中有话地踱进房间。
琭义没跟着进去,名义上他是溯爵爷的贴身奴才,可爵爷一向自主独立,他除了帮他处理些小事、跟前跟后之外,诸如一些更衣、梳洗的工作,多是爵爷一个人处理。
进了屋,葛沐风溯躺在暖炕上,不知是不是太冷的关系,他居然有点儿失眠,甚至耳朵不时竖起,听着外头的风吹草动。
除了飒飒的风声外,几乎什么声响也没……那个小小该不会当真在马厩里睡着了吧?
罢了……他喜欢这么做,他又何必多事?撑不住他自会回房,撑得住他就继续咬牙吧。
这么想后,葛沐风溯便闭上眼,在温暖的被窝中……可真舒坦呀!
可马厩里的小小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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